老影

【叶修的叶，王杰希的王】

【虽然看上去很鬼畜但是实际上不是鬼畜向的啊】

【来自对蓝桥桥的感谢但是叫蓝桥桥的真的有好多窝还真的不知道是哪一个……】

微山已经荒了一半。

叶修站在山脚下，风有点冷，十步之外是盛夏晴日里郁郁葱葱的山林，而他脚底下草木荒芜。情况不妙啊。他心想。

山顶有一座亭子，不知道是哪个朝代谁人留下来的。他走上去的时候，看见有人正在亭子里喝酒。

你来啦。那人对他打招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他说。你看起来不太好。

我当然不太好。对方笑了出来。你没看见么，微山快荒了，你怕是不能成佛了。

他这样口无遮拦，叶修皱了下眉，问，王杰希，你这是何必呢。

这话你也对我说了很多次了。王杰希放下了酒坛。我堕入魔道，危在旦夕，你度化不了我，就不能成佛，是不是很公平？

叶修接过酒坛，喝了几口。

太阳照不进来。王杰希说。他指给叶修看灰蒙蒙的天色。我带你四处看看吧。

风更大了些。

王杰希脱胎于山水，作为微山的山灵，他原本应该给这座山带来生机与灵性，但他陷入魔障，内心荒芜，微山就对他发出了警告。

狂风骤雨，草木枯萎。

不看了。叶修放下酒坛，王杰希，如果你想……

百年前你就说过了，我也说过，你帮不了我。王杰希打断他。大师，我要的不是你牺牲自己来成全我，我要你一颗真心，你帮不了我。

叶修抚一下身上灰色的僧袍，并无他话。

眼前的山灵在这短短数十年间已经从少年长成巍巍青年，眉眼间甚至带出了一点行将老去的痕迹，而他仍如初见，不知是否修佛的姿势不对，浑身总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冷淡。

只不过这样一个冷冷淡淡的佛修，也是会为了天下苍生而甘愿牺牲自己的，王杰希心想。他真正入魔的时刻，也许正是叶修脱下僧袍，赤身露体的站在他面前，噙着笑念了一句，我佛慈悲。

他那个时候才真正堕入魔道了，那之前，他作为刚修出人形的山灵，追着他跑了一百多年却始终被他拒之门外的时候，他倒还没有这么绝望。那时候他在干什么呢？他努力学写字，学佛经，学打坐和运转体内的灵力——草木山水生出灵智容易，往后的修行之路却艰难，何况他还脱离了自己的本体，托身于一株草药化为人形，天南海北的跟在叶修身边。

你这小娃娃，总是跟着我干什么呢。叶修笑着用佛珠敲了敲他的头。叶修没有剃光头，甚至也没有戒酒肉，但他穿着僧袍，手上拈了一串佛珠，就是最独一无二的和尚。王杰希扯着他僧袍的一角，说，喜欢你。叶修又敲一敲他的头：小孩。

只是一转眼小孩就长大了，他跟叶修身量相当的时候，叶修就收起了从前的微笑，换出一副平平淡淡的神色，说，我已修佛，不与红尘牵扯。

修佛是什么？

修佛就是皈依佛门，断绝七情六欲，远离贪恨嗔痴，内心清静无为，只求大道得证，泽被苍生。

大师这话说的奇怪。山灵露出讥讽的神色：有所求证，何谈无为？不入人情，如何慈悲？天生万物皆有缘法，顺应天理方是清静无为，大师求得道，不就是求脱去肉体凡胎，斩断来路吗？连自己的来路都不认，这能算顺应天理吗？再说，你既断绝红尘，不为人子，不为人友，不为人臣，不为人君，不为人夫，又如何知道众人苦从何来，从而消除苦孽，泽被苍生呢？

斩断来路才能看清去处，无情无欲才能无偏无私。

无偏无私？山灵又笑：大灾之年，有一垂髫小儿几乎饿死，这时他碰见一只骨瘦如柴的狗，与他一样垂死，若他死了，狗就有了吃食，若狗死了，他也可以苟延性命，他们若都不下手，也会在同一时间饿死。大师，你若此时路过，你又作何选择？

叶修没说话。

好一个无偏无私。山灵怒极反笑。人族是命，飞禽走兽难道不是？他拂一下袍袖，带起一阵清馨的微风。大师离得道还远得很吧。

我只求问心无愧。叶修低眉敛目，坐成一尊慈悲的佛像。

然后呢？然后他执迷不悟地又与他打了十来年的太极，有一次终于走火入魔，草木灵气不是魔气，只是刺激得寺庙中树木疯长，有些长的没有章法，就伤到了惊慌失措的小沙弥。叶修来的时候他已经耗尽了灵力，可叶修第一句话质问他，你是在报复我吗。

多可笑啊，我怎么会报复你呢。他有点茫然地想，叶修向住持借了僧房，在他面前脱光了一身灰扑扑的僧袍，闭着眼睛，念，我佛慈悲。

王杰希的眼睛在那一刹变成了血红色。原来他多年追随换来的就是叶修彻头彻尾的错解，叶修以为他贪图什么？一具佛修的躯体？还是他上百年积攒的修为？所以他决定效仿佛祖舍身饲魔，拯救苍生？这是想让我吃了他？还是要了他？

成佛与成魔不过就是一瞬间，叶修倒也不算猜错，他确实是求而不得所以成魔，只是他求而不得的东西，却不是这个打算以身饲魔的叶修给得起的。

飞刀剑他们呢？叶修问。也许是借了王杰希的光，微山上不少草木都修成了人形，叶修上次来的时候，一群小孩子正听王杰希讲解佛经。

山灵顺应天运而生，若论顿悟，生来带着七情六欲的凡人实在差的太远。只是山灵本身并没有修道得道的意识，只是随心所欲，像王杰希这样专门去学了佛经的，简直可算奇葩。

被我赶走了。王杰希又倚回了亭子里。总不能让他们跟着我一块死。

他说死字很轻易，叶修的眼皮跳了跳，无来由的一阵怒气翻上来，起身说告辞。

他有行程往西边去，就从西北坡下山，半山腰开着一簇蝴蝶花。

你倒是没谢啊。叶修颇惊讶。蝴蝶花动了动花瓣，从花心里吐出一个光团来。

你不记得我？光团化成的小孩子抬头朝他笑了一下。你大约不记得了，是你把我种在这里的——总有几百年了吧。

那大概是王杰希修出人形没多久的时候，叶修偶然路过，发现这座山修出了山灵，恰好他身上带着花农赠与的种子，就种了下来，随后王杰希就跟着他走了。这座山跟你有因缘的，你不知道吗？

我早离红尘，哪有什么因缘？

凡事有前因后果，你发现了山灵，又留下了我，这就是你跟他的因缘。小孩子抬头朝山顶看了看。我曾经也差点长大了。小孩子在叶修面前投下长长的虚影，那本该是个十分温和善良的青年。可是山灵的心死了，我只会慢慢跟着死掉的。

他看起来更小了一点。

你愿意他死吗？

我不愿意。叶修说。他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急，又补上一句，我佛——

别这么说呀，小孩子的眼角流下一滴泪，地上的蝴蝶花枯萎了一朵，你愿意他死吗？

我叫乔一帆。小孩子说。王杰希说，是一帆风顺的意思，他说希望你一帆风顺，再也不必回来。

叶修扭头朝山顶走了回去。

我已入佛门，与红尘无涉，天下间无数人神妖魔挣扎沉浮，佛门如果慈悲，我为何不曾施救，佛门如果无情，我又为何对这小小山灵觉得责任重大。

王杰希惊奇于他的去而复返：你忘记了什么东西吗？

他不答，只是上前几步将反应不及的山灵抱进怀里。原来小小山灵早已长大了，身有草木清香，又带出些枯萎的死气。

你叫一声我的名字。叶修低声要求。

……叶修？王杰希惊疑不定。

就是这里了。叶修的心里忽然安稳下来。这就是他得道成佛的最后一道关隘——他一直以为他是度化不了王杰希所以不能成佛，却从未想过，世间有万千生命也有万千佛修，为何他会认定王杰希的命运是与他存亡相关。

他抱紧了怀里的山灵，微山的风将他的话卷进每一根草叶的脉络——

我爱你。